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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肩膀
发布时间:2018-07-06   来源:湖南日报  作者:杨别除

文:杨别除

人的记忆大多始于父母。

从儿时记事起,父亲的外表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高大的,肩膀平宽,手臂修长,走起路来步子矫健,很有夺人的帅气。他带我出去郊游,走不多远,我边喊累,边把双手举起来。父亲会意,把食指弯起来轻轻地刮一下我的鼻子,笑道:“又想骑马跺跺啦?”我高兴地点点头。父亲半蹲下身子,头一低,双手掐住我的腰往上一提,我熟练地分开双腿,顺势就骑到父亲的肩膀上。我模仿赶马车的人,嘴里发出“驾,驾”的欢叫声,父亲开始碎步小跑,他的大手抓紧我的小手,向外展开,我像长了翅膀般地飞了起来……

童年的快乐,像张金黄色的老唱片,一圈一圈全录下,时唱时新。

时光飞逝,眨眼间我已成人,结婚生子,有了自己的家。父亲退休,常住我家,经常在院子里散步,他走起路来,一瘸一拐的,一肩高,一肩低。一条腿长,一条腿短,身高一下一米七,一下一米六。这种交替变化的高度,远看就像条小船航行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忽高忽低。

同事见了,问我父亲的肩、腿是不是以前受过伤。我摇头说没有啊,那是父亲的职业病。

父亲退休前在邮电局工作,大约在我读小学时,他被调到乡邮电所,干了十多年的乡邮员。乡邮电所离家很远,父亲一个月才回一次家。他负责送好几个公社的邮件,包括报纸、书刊、信函和电报,工作区域方圆几十公里,相当于现在的两三个乡镇。湘西南是山区丘陵地貌,广袤农村基础设施落后,许多乡村不通公路,连自行车都无法骑行,只能靠两只“铁脚板”步行才能送达。父亲晴天头戴草帽,雨天则戴着斗笠,披着雨衣。斜着肩弯着腰吃力地背着四十公斤左右重的邮包,另一边肩上搭条擦汗的毛巾,挎一个掉了颜色的军绿色水壶。双脚走在窄窄的泥土路上,晴天一路灰,雨天一身泥,一步一个脚印,不论寒热酷暑,风霜雨雪,每天要步行三四十公里。

口渴了,父亲拧开水壶喝口水。夏天天热,人出汗多,需要补充水分,一壶水不够,常用壶接点路边的山泉水,凑合着解解渴;肚子饿了,啃几口自带的冷馒头;走累了,把邮包放在路边的石头上,坐下来歇息片刻。他不仅要及时将邮件送到每个公社和生产队,同时还要收集农民的信件,帮他们带回邮电所再投寄出去。遇上有的农民是文盲,还要帮他们念信、写信。有的家穷,买不起邮票,父亲还要倒贴邮资。工作十多年,父亲就这样走了十多万公里,相当于绕地球赤道两圈半,从未出现过任何投递差错。这期间,父亲偶尔回家休息,一脸的疲惫,能带我出去玩玩,已属不易,我即使走得再累,也没对父亲提出过“骑马跺跺”的要求。

当地农民很感激父亲,远远地看到他,就像见到亲人似的热情地挥手打招呼。秋天的时候,农产品成熟了,当地老乡送给父亲土特产以表示感谢,他总是笑着拒收。

父亲每两天要围着这几个公社转一圈,邮包是单肩包,父亲习惯用同一肩负重,长此以往,造成他肩膀高低不一。人在中年的时候,还不明显。退休之后,慢慢地显现出来,年过七旬,走路的姿势就更加明显。我曾问:“父亲,你干乡邮员,每天肩背邮包走那么远,累不累啊?” “累啊,肯定累!但再累也要坚持,也要拿下分内的事。”父亲质朴的回答,却有着丰富的内涵。我一直铭记于心,并养成了我只要是分内事就要坚持去做的性格。

父亲年过八旬,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,我常常陪他散步。父亲瘦了,矮了,步履蹒跚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,肩膀一高一低,比以前更严重了,跟我儿时心目中的父亲形象相比,简直判若两人。面对着风华不在的父亲,我多么希望时光慢走,父亲不老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