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代散曲名家、诗人冯子振有《梅花百咏》一卷,才气横溢。读王毅教授所辑《海粟集辑存》,未提及百咏诗的版本流传。偶翻双峰《洲上朱氏族谱》艺文篇,得睹朱淑儒先生之序引,可补文史之阙。
乾隆三十四年(1769)朱氏秉笔修谱者在录朱淑儒文之前,撰有数语如下:
百梅诗,吾邑宋元间名公海粟冯先生作也,迄清四百余年。伊后贤冯子金书汇公集,梓以行世,因请序然。伯字淑儒者,爱其文,重其人,冠诸篇首,所以志异世相感,后先相映。族谱告成,录其序以寿梨枣,亦以记奕世不朽云。
《百梅诗序引》
吾邑先达冯公海粟先生,宋元间奇杰士也,去今盖四百余年矣。生其后,想其人,景仰前徽,则且乌乎遇之?念公之政事文章,载于国史,传于学士大夫者,固无在不足以见公。至于性情之超逸,风骨之坚凝,动人爱慕流连,虽异世而无殊亲灸者,则莫如百梅之诗。夫咏百梅者多矣,自唐而下,代不乏人。咏百梅与和公百梅咏者众矣,即元明以来,未易更仆数。独公灵机妙绪,天籁自鸣,象意象形,绘影绘声,辨色分赋,随地改观。其见于毫端,了如经思,如不经思,若用力,若不用力,雕断弗事,中出以从容。令读者油然而感,不自知其所以然,第觉冰肌玉骨变现于行墨之间,逸韵幽香飘缈于声律之表。公为梅乎?梅为公乎?惟公与梅,是二是一。故发乎性达乎情不自知,其风骨毕写照于寸管尺幅者,至矣哉!心参元奥,笔具化工,公所谓天授,非人力也。予自弱冠时,得公诗而读之,忽忽若有所失,捧读连年,沉潜反复,渐觉有得于中,未敢告人也。既而邑乘中得睹其《谷雨杂咏》诸篇并诗余一首,复惊叹久之。作者吐一字如珠,读者获一字如宝,每以轶帙剩编不及见其藏集为恨,而百梅咏则不害其为全诗也。数十年来,每寝不置,每饭不忘,讽之诵之,歌之舞之,其神慑于非非想也,则添香陈卷而拜之,乃至山啸泽吟虐谵梦呓,无在非公诗也。予向敢谓知公诗而其好之也,不可谓不专且久矣!
今年秋,公后贤冯子金书,予友也,将汇公集梓以行世,顾予曰:子爱读公诗者,盍序诸?嗟乎!予文不足以阐公,予名不足以重公,嘱予序公诗,予则安能?虽然,以数十年景仰之心,而今得挂名集中,俨附于门下士之末,以藉公不朽,岂非大愿哉!其庶几于前所称,或仿佛公诗于万一,以后所称,晚学小子思慕于无穷也。或曰:公居人世间有年,后且仙去,公诗,仙诗也。允若兹,则此曲只应天上有矣,余又乌乎测之?
朱淑儒,名之珍,生于康熙十三年(1674)十月,邑廪生。从上文可知,朱淑儒自弱冠始读百梅诗,数十年来,讽之诵之,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,甚至将冯公之诗誉之为仙人之诗,“此曲只应天上有”,景仰崇拜到了痴绝的程度!故冯公后贤冯金书汇集梓行时,特请好友朱淑儒为之序,以朱为冯公的异代知己、铁杆粉丝!序中未注明梓行于何年,从朱淑儒得年六旬余可推知,冯公诗集梓行大概在康熙末年。
除此篇序引外,朱氏族谱还录有朱淑儒诗一首、文两篇,先贤遗墨,不忍湮灭,录之于后,以发潜德之幽光。
淑儒公临终遗言
电光石火六旬余,今日离尘问故居。
且喜发肤完父母,敢言时命误诗书。
一生友爱终须别,半世辛勤尽属虚。
幸有一孙孙有子,祖宗庇佑应何如。
大房淑儒公讳之珍修谱遗言
笔削春秋,褒贬严于大义;纂辑鉴史,法戒凛于微言。谱之修也,何独不然?予蚤岁以远大前程自期,待刻志青箱,焦心黄卷,书无不读,将一副灵异肺肠,尽为雕虫之技所杀。旋而悟此特名利之媒,何足以酬先世功德于万一,始掷去举子业,留心报本。
乙巳(雍正三年,1725)冬,与族弟皇篆及敬则等诸才人营建宗祠,不日成功,费金数百余两,庶祖宗灵爽有所凭依。既而虑子姓浩繁,住居星散,相隔或数十里、或百余里、或千里,途遇间几不识为谁氏子者,往往有之。是修谱之举,实今日之急务,予筹之久矣。无何,造化小儿厄人太甚,今而后吾其无意于人世矣。予孙少不谙事,予弟力难胜任,爰卧病致词,以告我族之贤者。
盖谱为敬宗盛事,睦族良图。凡我四大房之子若孙,宜竭力从事,毋以丁之多寡而怀私忌,毋以人之强弱而启嫌隙。择族之贤而有才者若而人,相与笔削纂辑。矢公矢慎,以合不合之人心;无偏无党,用清难清之支派。其间名号、婚配、坟茔、里居,了义须息息不遗,脉脉相贯。是吾宗者,虽微必录,勿致遗亲之讥;非吾宗者,虽盛不收,勿滋拜郭之辱。承继不以紊序,莫蹈闵跻僖庙之嫌;异姓不以乱宗,莫冒郐灭于莒之诮。人人孝悌,户户诗书。俾予附主于庙,春秋而获享祀焉。予今日虽死,永作泉下瞑目之鬼矣。钦哉钦哉,无忽予言!
从上文可知,雍正三年朱淑儒与族人营建宗祠成功后,即准备修谱。惜不久即病倒了,故遗言告之后来者。直到乾隆三十四年,洲上朱氏首修族谱才告成功,其时朱淑儒已去世久矣!
贞节呈引
修谱者按:是呈,乃族先伯淑儒公为邑刘鸿修母贞节郭孺人作,上之抚部大人赵恭毅公,准建坊旌表。今登之谱,一以见文艺之优,亦以见旌善之无穷云。
题为懿德犹自流香,幽芳未邀物色,特彰公论,吁请题旌,以曝潜光以鼓末俗事。
窃惟惠兰之质,生幽谷而不掩其芳;松柏之操,经岁寒而始征其节。盖两间之正气,历久不磨;千载之公平,事后乃定。纲常不敝,节义与忠孝俱传;德行可风,巾帼与须眉并显。以故王朝之褒与,不留细行;盛世之荣封,恩流泉壤。凡以秉彝之好,人有同情;劝善之条,代无殊典。未有幽贞苦节,既掩抑于生前;令范芳踪,复沉沦于殁后如某者也。
郭氏出中湘孝廉郭金墉之侄女,即今孝廉郭鄳之姊,年十五,适邑中孝廉刘象贤之子生员刘铉生为妻,生子三,龄廿五而寡。柏舟自矢,吮节如饴。舅姑不能夺其志,盛衰不以二其心。发可髠,齿可落,寸志九回,不数割耳断臂;酒不饮,荤不茹,终身一日,何殊槁木死灰。艰窘倍常,不闻啼饥呈寒之痛;辛勤罔间,只竭和熊画荻之能。幸存弱息以微名,笑从夫子于地下。植节三十四载,度年五十八龄。已矣!素愿已毕,生前不欲沽名;悲哉!淑行不扬,死后难泯公道。
圣世下扬励之文,言乎远,言乎近,人人壮色;生等倡公请之举,质诸鬼,质诸神,字字剖心。伏乞移县转详,请题表宅。一字之褒嘉,荣逾华袞;孤孀之节概,炳若日星。俾知草野苟有善行,虽妇人女子,无微不录;圣朝原无漏泽,即黄泉槁壤,到处均沾。自此愚贱有知,率皆敦行不怠;彝伦攸叙,行将比户可封矣!
上文为呈请旌表所作之文,旌表者郭氏为刘象贤之媳,来自湘潭书香之家。刘象贤,今双峰县杏子铺镇测水虎塘人,明末清初,邑内文化名人。与大儒衡阳王夫之为同榜举人、亲家。